崔占健是一位来自山东聊城的80后多发性神经纤维瘤罕见病患者,伴有听力障碍和一定程度的肢体障碍。他从事过新媒体编辑,自认为是一个书呆子和“钢铁直男”。
崔占健老师的拍拍乐分享自带乡土小说的韵味,他以自己的成长经历为线,在本篇中跟大家讲述自己为何陷入抑郁,而后又逐步克服精神内耗的故事。
去年,有段时间我陷入了严重抑郁。每天早上三四点就醒,醒来之后只想死掉,反复在手机上查“如何自杀不痛苦?”仔细想来,过去十多年反复陷入抑郁之中,这是怎么导致的呢?
这得从头说起。
我娘小时候成绩特别好,一直是全乡第一,我小时候去我姥娘家,我姥娘总是对我说我娘小时候成绩有多好,写的作文还在学校的大喇叭上广播之类。但在她初二那一年,我姥娘脖子右侧长了一个肿瘤,做手术就花了400元。当时的400元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,无疑是一笔巨款。家里为了付齐医药费,倾家荡产,借遍了亲友,又因手术后还需要人照顾,就让我娘下来(不读)了。
我娘后邻有个同龄小姐妹,成绩比她差得多,但人家父母坚决供孩子读书。那位姨姨中考连考三年,终于上了一个中专。那年头中专毕业包分配,她毕业后就进了国企,跳出了农门。我娘呢,却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。后来我姥爷姥娘看到人家的生活,非常后悔,觉得耽误了我娘。于是在我们家有了我之后,我姥娘就对我娘说:“你们就算是砸锅卖铁,出去要饭,也要供孩子读书!”
我爹呢,小时候调皮捣蛋,喜欢打架,不受家人待见,常被自己的哥哥揍得鼻子、嘴上冒血。在他12岁那一年,我爷爷得肝癌去世了,我爹去邻村搬砖养活自己和我奶奶。再长大一点儿去闯了东北,那时候把这叫“盲目流动”,简称“盲流”,是违法的,逮住了就关进局子里,先揍一顿,然后派去干活,一天只吃一个窝窝头。我爹出去闯了一圈,长了一点儿见识,认为自己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,所以有了孩子后,他也认为一定要坚决供孩子读书。
我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面。恰好小时候成绩不错,父母、邻居、亲戚都对我寄予期望,我自小也认为有责任改变家族的命运,一直压力巨大。
我家在鲁西北的农村,也是穷地方,在我读高二之前我们家住的房子一直是土坯的。贫穷会带来大量的伤害。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,一次过年之前,因为邻居家的姐姐买了新衣服,我回去也和我爹要新衣服,我爹一把把我搂过去,箍住,狠狠地往屁股上又扇又拧。我脑海中至今有一个画面:我躺在床上,嚎啕大哭,我娘往我屁股上抹东西,一边哭一边掉眼泪。这是我人生非常早期的深刻记忆,可能是塑造我心理的关键事件,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害,重创了我的安全感。
初一下学期分快慢班,我分进了两个快班中的一个,不再能拿第一。我的农民老爹脾气凶暴,毫不掩饰对我的不满,每天都要嘲讽和咒骂我,尤其吃饭聚到一起的时候,经常从头骂到尾。我那时候心里非常愧疚,觉得对不起父母。我后面开始变得恐惧考试,一上考场就脸上发热,背上冒汗,思想抛锚,总也不能发挥出自己的水平。可见我初中开始就有了严重的考试焦虑。
但毕竟底子还凑活,中考还是顺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。当时我们县有两所重点高中,一所老高中,升学率高,一所新高中,升学率稍低。两所高中我的分数都够,我问我爹我要报哪一个,我爹说你自己拿主意。我知道他内心想让我报差一些的高中,因为学费便宜,我就报了那所高中。心里猜测别人的意见,主动迎合,这应该是讨好型人格的典型特征。我还有其他表现:比如极度节俭,刚上县城读高中的时候,吃了一个月凉皮配馒头,因为只有这样吃饭一顿可以低于1元。
我初中是在乡镇读的,学校门口有一家书店,基本只卖辅导书。高中去了县城,周围有很多书店,可以看到的书籍就多了。离我们学校2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家小的新华书店,我经常去那里看书。我在一本书里看到,我恐惧考试的症状叫“考试综合征”,需要靠想象考试情景脱敏和自我暗示来解决。
我采用了书中的方法,在一次月考中大脑又要抛锚的时候,我不断地自我暗示努力集中注意力,终于顺利地应付下来。从此,我对考试再没紧张到背部冒汗的地步。一学期之后我又考到了班里第一。我回去和我爹说以前一直有“考试综合征”,我爹立马露出嘲笑的表情:“嗬!自己考不好,编了个词叫‘考试综合征’。”尽管严重的考试焦虑问题解决了,但焦虑一直纠缠着我,我在家里、宿舍经常莫名地走过来走过去,大学室友还问过我:你来回转,(心里)很急吗?
第二学期班里调桌。我同桌是一位姑娘,初中在市区读的,高中转到了县城,时髦活跃,被称为班花。其实我到现在都回忆不出她长什么样子,因为那时候我根本不敢抬头正眼看女生。
我现在记得每次做完试卷之后,她都帮我检查一遍,上晚自习的时候,还会趴在桌子上在纸上写我的名字。然后我就喜欢上了她,去直愣愣地问她:是不是喜欢我?答案当然是否定的,被拒绝让我受到重击。
一个男生告诉我,女生面对表白都会矜持。我又幻想她还是喜欢我的,又去纠缠人家,给她笔记本里放纸条,放假的时候给她打电话,结果一次次被拒绝,我整个人痛苦得接近精神失常了,在洗衣服的时候,都会忽然狂笑起来。还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,一直持续到大二。类似的戏码大学又上演了一遍,只要别人稍加关心就沦陷,可以看出我内心极度缺爱。
大二的时候我偶然看到了一篇指导大学生的博客文章,作者是A老师,一位企业咨询的大牛。我去网上找了他的所有资料,从图书馆借阅了所有他写的图书和大部分他推荐的图书,给他发读后感,从博客跟随到微博,阅读他的每一篇博文。把认为对我有价值的文章复制到MP4里面,打印出来反复阅读。
2014年我失去听力,查出脑瘤,确诊罕见病,被困在家里,我又去上网搜他的资料,看到他开了淘宝知识店铺,我上去学习,他创办读书网站,我又跟随学习。我想着有他指导,我的人生还能起来。在家用了两年化疗药物,病情稳定,我又去北漂了一波。白天工作,晚上完成读书网站的学习任务,看书写笔记。
但当我辞了上份工作去就业市场求职的时候,我发现我学的内容在市场上根本没人认可,对A老师从疯狂崇拜到开始质疑,感觉心里支柱倒塌了,又陷入了抑郁之中。
到去年因为病情发展再次被困在家里的时候,我心态濒临崩溃,每天早上醒来只想死掉。我心里有依赖性极强的一面,将自己的心理需求投射到强者身上,然后让自己依赖上。
以我这些年所见,很多人有类似的心理特点,那些人性高手看到了这一点,将自己装扮成全能大神,承接群体的心理投射, 顺势洗脑收割。
那么我是如何摆脱精神的呢?
我认为对自己的挖掘和分析很重要,只有看到自己的运转模式,才不会一次次掉坑。自我分析完了,接下来应该心理重建。对我而言,主要做了三件事:运动、冥想、读书。运动可以振奋精神状态,每天冥想可以让人内心平静,推荐大家亲自去实践试试。读书方面,我主要阅读了庄子、王阳明和心理学的接纳与承诺疗法。重置了底层价值观。
抑郁的本质是自我攻击。从我的家庭背景和经历能够看出来,我和多数人一样一直是慕强的价值观。这种价值观下,在低位时就会贬低自己,认为自己没有价值,随之就会出现焦虑抑郁。
解决的办法就是:无论什么情况下,都全然接纳自己,把人当作目的,认可自己的合理需求应该得到满足,正当权益应该得到维护,如果没有,那其实并非是我们的错,可能是因为时代落后,或社会结构性的不平等,从而导致没有足够的资源流动到我们这里,用来支持我们的生存和发展。
一旦接纳了自己,心态变得平和,能量就可以重新焕发出来,还可以再行动起来推动社会改变。
这就是我的分享,谢谢大家。
努力活到100岁的罕见病人;原生家庭暴力,长期自卑、讨好,反复陷入抑郁、焦虑,经过长期学习思考,已自愈;阅读爱好者,以个人的成长为别人带去能量。
作者丨崔占健
排版 校对 | 敏敏
图片 | 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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